殷棠

有饭吗?

【知妙】玫瑰国境

•海维不同时代预警。



“中午好,诺琳小姐。”艾尔海森将手中的书放在了柜台上:“我来还书。”


“书记官大人一如既往的准时呢。”诺琳微笑起来,伸手去够桌上的登记本:“《图莱杜拉建筑考》——八月二十七号借出的,对吧?”


艾尔海森点了点头。阳光正好,从宽敞的窗口泼洒进来,空气里飘舞着细小的尘埃。他靠在柜台边,看着管理员一张张翻阅八月二十七日的借出记录,忽然不经意似的问道:“除了这些,卡维还有什么别的著述吗?”


“嗯……”诺琳思索了一下:“算上这次的,您已经借过六本了,对吗?”


“对。”


“那就没有了。”诺琳说:“卡维先生的著作总共只有六本。”


“未出版的呢?”艾尔海森追问。


“……未出版的?”管理员眨了眨眼睛:“如果您是指手稿之类的资料,珍本库或许有。您可以去问问。”


“多谢。”艾尔海森说。


“您客气了。”诺琳微微一笑,“不过说起来,您不是知论派的学者吗?涉猎还真是广泛呢。”



艾尔海森从智慧宫出来,踏上了通往珍本库的林荫道。下课铃已经打过了半个小时,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正是一天里难得清净的时候。艾尔海森逆着稀疏的人流,慢慢走向珍本库蓝绿的花窗。



管理员小姐夸他涉猎广泛,这句确实是谬赞了。因为他感兴趣的并非建筑,而是作者本人。


半年之前,他对卡维的了解都还可以概括为三个词:百年前的大建筑师,很牛,很穷。如果非要再加一个,好吧,还很美。艾尔海森在建筑学的选修课本里见过他一次,金发的青年面带微笑,昂首挺胸,仿佛伟大的工程如地底的新竹,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要破土而出。


女生们的尖叫此起彼伏,艾尔海森却只在页脚瞥了一眼,就心如止水地翻了过去。


卡维不是重点,他的作品才是。彼时还是个新生的艾尔海森想。


…如果卡维还在,他也会这么说的。



在那之后的十年,他很少再想起这位建筑师。直到十年后,早已出任书记官的艾尔海森偶然读到了一本行为学著作,作者在剖析牺牲行为的趋近-回避动机时,引用了这位大建筑师乐善好施的种种行迹,并将之打为“不合时宜”的反面典型:“无异于在沙地上修建高塔”,“正是其穷困潦倒的根本原因”。


无可否认。艾尔海森合上了书,却破天荒地没能合上自己的思绪:乐善好施的慈善家居然连自己的温饱都不能保证,简直是个笑话。可他实际上并不想笑。那些愚蠢的善举就像散在沙里的珍珠,一旦注意到了,就无法再度忽视:给渔人免费修船,修完后还把教令院的补贴送给人家——什么样的人才会干出这种事来?


抱持着这样的心理,他依次借阅了卡维的所有著述。建筑大师的用词简洁而精深,需要非常扎实的力学功底才能通读无阻,他当然不懂,但他看得懂他的语言:卡维的语言就像他设计的宫殿一样精妙绝伦,论述到得意处,用起感叹号也毫不吝啬,让人几乎能想象出一个得意洋洋的金发青年在你面前指点江山,即便听不懂,也不由得跟着微笑起来。



“请问,”艾尔海森开门见山:“卡维先生还有手稿留存吗?”


“卡维…先生?”珍本管理员显然很少听见这个名字,迟疑了一下:“建筑师卡维吗?您稍等,我得查查。”


他在最底层的藏书记录里哗啦哗啦地捣腾了半天,期间被灰尘呛得打了两个喷嚏,这才咕哝着一个数字抬起了头:“有的,在人文社科区B26。请跟我来。”


他领着艾尔海森在林立的钢制书架间穿梭,隐约觉得今天的书记官有点儿奇怪。他之前走路不会这么快的,他总是很稳重,与年龄不相称地稳重,今天的步伐却有些急促,简直像是……年轻的管理员试图按下这个垃圾的类比,可根本按不下去:简直像是赶着会情人似的。


珍本库?会情人?管理员快要被自己的猜测逗笑了。别想了,别想了,不该问的不要问,小伙子,大人物的事情还轮不着你置喙。


他们最终停在了人文区的角落,管理员给他推来一架梯子,指了指最顶层的书架请他自便,随后便离开了。


艾尔海森握住了铁梯冰冷的扶手,抬头向上望去。


书架上收藏的古籍都被细致地做了防腐处理,但从防雨布上积灰的厚度来看,显然处理完后就无人问津了。他一步一步地爬上梯子,就像一步一步走近某个失落的古国。他撩开层层叠叠的防雨布,就像拨开国境线上丛生的野蓟。


他用手指在早已凋敝的废墟中漫步,采到了一束玫瑰。


书架上属于卡维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两本速写和三本手稿。他将它们从书架上抽出来,任由带起的灰尘沾上他黑色的衣服。


卡维的手稿和著书显然是两种风格。比起单纯的建筑设计,这几摞手稿更像是杂糅了日记、账本和灵感簿的某种东西。思维跳脱,逻辑混乱,分区毫无规划,书写极其潦草,夹杂着大量自创的助记符,有时候一连好几页碰不着一个能看懂的单词——这大概也是无人问津的原因之一。


他克制住自己站在原地通读全文的冲动,抱着这些书稿到前台登记。管理员先生懒洋洋地做了记录,甚至忘了提醒他按期归还。



卡维自创的鬼画符或许能难住门外汉,但难不住掌握了二十门语言的高材生。艾尔海森把那些手稿放在床头,当做睡前一小时的读物。


卡维说,做了个形似小马的新玩具,能跑会跳,宝商街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当天晚上他就梦见了卡维,课本上踌躇满志的美人被孩子们包围着,露齿而笑,璀璨的耳坠在金发下微微摇晃。


卡维说,大巴扎的舞娘送了我一条近乎崭新的红披肩。制式精巧,又不算夸张,平时也可以披在身上。写到这里的卡维略带得意:“她们都说,只有我能配得上它”。于是从那天起,梦里的卡维开始披上了一件缎面的红披风。


卡维说,卡萨扎莱宫建成了,欠下了某人一大——笔摩拉(他罕见地在随笔里用了破折号,让人不能不怀疑这是在模仿“某人”的口吻),得着手还债了。


唉,艾尔卡萨扎莱宫,我亲爱的女儿!为你的父亲祈祷吧!


卡维说,兰巴德酒馆的鱼卷可真好吃,要是有钱,我一顿吃八个。


可惜你没钱,艾尔海森想。你刚刚把最后一枚铜板送给了采药的小姑娘。


卡维说,热烈庆祝!距离还清卡萨扎莱宫还有2000万摩拉!


取个整还庆祝一下,你是璃月人吗?艾尔海森想。你拢共就欠了2005万摩拉。


下一页,卡维在顶格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四二零七式梳棉机•改。他接着用了一大面的篇幅修改梳棉机的刺辊和除尘刀,看得出不太顺利,因为他修修改改了很多遍,有的地方纸都被擦破了。


卡维说,谈崩了,叫他们加点成本就像给他们喂屎一样。我还不卖了呢。


他转着笔画了半面毫无意义但非常漂亮的曲线,然后骤然停在了半路,笔锋一立,接着写道:不卖。不卖?其实也可以。如果我把图纸白送出去的话,说不定有人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卡维说,又谈崩了,我都没介绍完。真没人想管棉尘肺的事吗?哈喽?


有人吗?有人吗??拜托来个人管管吧,生论派因论派都行,我一个妙论派的操心这个显得很割裂啊。


卡维说,我的脸好像比我的理念吃香得多。


这一篇的笔迹眉飞色舞,看起来醉得不轻:瓦伦纳葡萄酒。瓦伦纳,瓦伦纳!情人般甜蜜的名字,情人般甜蜜的口感!


这一篇的笔迹有点断续,好像是用很差的灌水笔写的:没地儿住,今天得在外面看星星了。


艾尔海森皱了皱眉头,但作者显然毫不介意,因为他写得相当潇洒,从头到尾没有回头描过一个字,整篇记录都跟切碎的秋葵一样又碎又黏:


去年的这会儿,卡萨扎莱宫刚刚落成。我站在宫殿的露台上,头顶也是这样的星空。我从露台上眺望出去,看见烟林与月色彼此相融,就像一起做了一场梦——林海梦见月光,月光梦见林海,双方的梦境彼此垂落,彼此延伸,融为了一颗乳白的珍珠。


多莉就站在旁边,叽叽咕咕地跟我说话,但我没听。直到她扯出手绢往我脸上一甩,我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然后我听到她说:“啧啧啧,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我可不要成为你这样的大人。”


我破涕为笑。


完全的共情是不存在的,所以她不理解我,这很正常。但我偶尔也会想,在这片星空之下的某处,一定存在着这样一个人,他认可极端的个人主义,否认庞大的社会道德,他是上上发条就能持续运转的机器,是个行走的谜。


我们不可能彼此认同,但我们一定彼此理解,彼此忠诚。


他会是我的林海,而我是他的月光。


所以林海先生/女士,你在哪呢?



我在这里。百年后,艾尔海森轻轻将额头抵上了手稿。


卡维,我在这里。



他断断续续地读了四十多天,读完了卡维在须弥城逗留的两年零三个月。在手稿的最后一页,终于偿清了欠款的卡维写道:明天就五月了,我打算离开须弥城,顺流而下,走到哪是哪。


“乍一看,我好像没有远行的契机,”这句话卡维写得很慢:“但细一想,我也没有驻足的理由。”


艾尔海森垂着睫毛,目光迟迟无法从这句话上移开。站在百年之后回望卡维,他确实离开了,也确实顺流而下了:有人说他在维摩庄停留过一会儿,给那里建了一批牛棚;有人说他在阿如村停留过一会儿,给那里建了一座诊所;有人信誓旦旦,说他赞美过无郁稠林的巨蕈;有人言之凿凿,说他喝遍了喀万驿所有的酒馆——但只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他最后不知所终。


他从文明的中心踏入荒野,好像不知畏惧为何物,好像星空之下都是他的家园。


艾尔海森克制着自己的喘息,却克制不住捧起泛黄的稿纸,用力吻上了最后一行字,虔诚得仿佛在亲吻谁人的嘴唇。他看见瘦削的建筑师孤零零地站在港口,面朝桔红和淡紫色的东方,他向他走过去,跑过去,冲过去,他将卡维紧紧拥入怀里,可后者忽然如流沙般溃散成一群飞鸟,温暖而快活地四散飞远,几乎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并抽空,只剩下一根靛青的羽毛。


艾尔海森从梦中惊醒。他歪歪斜斜地倚在床头,枕头倒在一边,卡维的手稿散成一片。他昏昏沉沉的,一张张捡起散乱的稿纸,胸中却忽然涌起一股撕裂般的痛苦,在寂静的夜晚高声尖叫:


你来晚了!


那尖叫来自墙壁,来自地板,来自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每一颗血球——你来晚了!你来晚了!


假如他生在一百年前,他就能在艺术家踏上渡船的前一刻拦下他,告诉他,你可以跟我住在一起——如果担心太过冒昧,也可以加上“暂时”。他的艺术家会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但绝不会询问他的姓名,他只会急切地转向他,像浪花冲向高崖:


“为什么?”他问。


“不为什么。”而他会这样回答:“你显然是个天才,而且疯得厉害。”


卡维嘶的抽了口气,大概还会发出半声咬牙切齿的支吾,但他不会骂出声来。艾尔海森想。他会权衡的,没有哪个流浪汉能拒绝一个免费的住所——


“而你,是个刚愎自用目中无人还阴阳怪气的小混蛋!!”


……也是,这才像他。


“但我接受了。”骂完人的卡维心情愉悦,把干瘪的行囊往肩上一甩:“说吧,要我做什么?”


“值日。一三五归你,二四六归我。”艾尔海森抱起胳膊,煞有介事地说。



但你其实什么都不用做。你甚至不用爱我。




他没有急着归还这摞手稿,反正也没人来催。他颠来倒去地翻了它起码五遍,越翻越顺,越翻越熟,从初秋到隆冬,又从隆冬到盛夏。


他在找一个回答。


正如卡维在《须弥建筑通史》中所言:伟大的建筑绝不沉默,它们质问,它们回答。现在,卡维却只抛出了一个问题:“你在哪里?”


他还欠他一个答案:“我在这里。”


这一搜寻毫无提示,但艾尔海森不觉得难捱。阅读卡维的笔记就像一次探险,卡维自己是最大的宝藏。翻阅手稿的过程,也是卡维越来越立体,越来越鲜活的过程,有时看着他愤怒的叙述,艾尔海森都能在心里接上一句“你个蠢蘑菇”!


他花了将近一年,才终于从共计一百四十七个不确定含义的符号或数字中筛选出了一个最可能的选项:一个可疑的八位数,写在某只随手勾勒的亭子下方,像极了一个坐标。


当然了,它未必是个坐标,艾尔海森想着,拇指的指腹一点点抚过了那串数字。它可以是一段随口哼出的小调,可以是和某个小屁孩的接头暗语,甚至可以是卡维喝大之后给自己编造的存款数额——随便什么吧,艺术家的很多做法儿都只能用艺术家这三个字解释。但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递交了假条:标点坐落在雨林中央,实在不像是能在一天之内往返的距离。


卡维可能不太靠谱,但这份爱意绝不比他逊色分毫。


他扎紧裤脚在淤泥中跋涉了很久,在坐标以西七百米左右闯进了一棵榕树的领地。


说是领地一点也不过分,因为那棵榕树古老而庞大,粗壮的气枝绵延几里。他在坐标的位置找到了一串勾连的气根,下垂的枝条从六个方向纠缠着,像极了一只凉亭。他走进去,从深厚的腐殖质下挖出了一只酒瓶。


一封情书,艾尔海森想。


瓶子是墨绿色的,透不出里面的任何东西,但他就是知道,一打眼就知道,这东西只有可能是一封情书。


他在亭子虬结的地基上坐下,脱了手套,拿随身的匕首撬开瓶塞,往手心里轻轻一磕,便磕出了一张信纸。被时光压榨过的纸张酥脆无比,展开时需要格外小心:


致林海先生/女士:


丑话说在前头,亲爱的。我觉得我们多半合不来。


自信点,一定合不来。艾尔海森想。


能够找到这里,你绝对是个聪明、严谨、而且偏执得一塌糊涂的人。我大概会在见到你的第一秒一见钟情,然后从第二秒开始破口大骂。


但你骂不过我。艾尔海森想。


你没在想什么好话,对吧?肯定没有!你就是这种讨厌的家伙,你甚至不肯放过一个可怜的死人!(感叹号戳破了纸张)


离题了,我不是要说这个。我写这封信的本意是为了吻你一下。


好吧,这倒是不赖。艾尔海森在句末轻轻一吻。


谢谢配合!那么,这封情书其实到这里就结束了。你如果赶时间,下面的内容不读也行——虽然目前此地还位处雨林中央,应该不存在什么让人赶时间的要素,但桑田沧海,它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海水淹没了呢。


你的地理知识已经全还给老师了,卡维。艾尔海森想。板块运动的时限以万年为单位计算,如果这里真的被海水淹没,你的信件也早就烂得连渣都不剩了。


……而且我为什么不能把它捞上来再打开。谁会在海底打开一封信?你吗?


请不要责怪我吝惜笔墨——当然我确实吝惜笔墨,我快没钱了——但这并不是这封情书如此简短的原因。


它之所以如此简短,是因为我们来日方长。你有的是机会听我告白,只要我尚未遭人遗忘。


你不可能遭人遗忘的。艾尔海森想。人们可能会轻易忘掉一个建筑师,但绝不会轻易忘掉一个喝醉了之后扯着嗓子跟驮兽合唱的傻子。


人们会用各种各样的定义来分割我:什么“卡维是个空前绝后的建筑师”,“卡维是个穷困潦倒的可怜虫”,“卡维是个酒鬼”,“卡维是个天才”,都对,也都不对。“建筑师”只是我的头脑,“可怜虫”只是我的皮囊,“酒鬼”勉强充作血肉,“天才”凑合能当骨头。但我还有心跳,还有吐息,还有目光,还有言语,我还有一种无法触及但又不可或缺的、将种种“卡维”糅合成“我”的东西——那就是这份爱意!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人啊!你这时才认识了全部的我!不会爱的卡维是不存在的,正如没有光的世界是不存在的。让那些因论派的家伙分析去吧,你大可昂首挺胸,对他们的评价嗤之以鼻:


你们认识的只是名唤卡维的尸首,而我,能够触碰他的魂灵!



艾尔海森抚过他蜷曲的字迹,一时间有些恍惚——在他人笔下看到自己的口吻,总归不至于让人清醒。他盯着信纸上的字母,余光里却浮现出微卷的金发、白皙的脖颈,卡维扬起下颌,不失骄傲地模仿着他的神情。他会嫌弃卡维的语调太过夸张,而卡维会挖苦他不懂戏剧。


挖苦一个知论派学者不懂戏剧?卡维,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闭嘴吧艾尔海森,你懂的那是戏剧吗?你懂的那是台词、剧情和演技。戏剧的核心是爱与美,这两个字你连一个笔划都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艾尔海森想。再简单不过了:


美是你,爱也是你。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跪进了柔软的土壤,手中攥着些信纸氧化变黑的残渣,剩下的早已如柳絮般落入泥里。


他望着那封情书的残骸,心中却并未觉出多少惋惜。因为他不会忘的,他注定会在未来无数个不同的日夜想起它、梦到它,或许是一个句子,或许是几个词语,但卡维再也不会离他而去。



爱是一株蔷薇,蔓延的过程才是爱情。至于它最终抵达哪里,不必太过在意。



他抓起一把泥土,缓缓拭去了手中的碎屑,柔润的腐质漆黑如墨,让他想起时间。那横亘在他和卡维之间,无从跨越的一百年,那让他痛苦不堪、辗转反侧的一百年,都被卡维揪起来塞进瓶里,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瓶烈酒曾经灼烧过卡维的喉咙,现在,顺着那个亲吻点燃了他的嘴唇。


艾尔海森朝后靠在树干上,咽下了那簇火苗。它从喉管滑入胸腔,又被心脏泵送至四肢百骸。于是骨骼开始战栗,血液开始沸腾,灵魂中最轻盈的部分芳香四溢,缓缓渗出毛孔。他的大梦一滴一滴地向上升腾,透过细密的枝叶,奔向他永不坠落的月亮。梦,梦。思念,思念,思念,很多思念。倾慕,干净的倾慕。爱欲,难以启齿的爱欲。遗憾,遗憾,遗憾,遗憾。不少遗憾。他的心壁一点点轻了,冷了,心腔里奔涌的东西却愈发炽热。若是将蒸馏塔最顶端的玻璃管熔断,烧制成一颗心,就会得到艾尔海森的心:清凉,剔透,满是滚烫的酒精,除此以外空无一物。


他闭上眼睛,放任火焰席卷识海,吞没了那封简短的情书。枯黄的纸张安静地燃烧着,明隽的字迹亦随之凋零,从开头的横折,到结尾的弯钩,只剩下最后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与他何等肖似的眼睛啊,被卡维随手画在信底。百年前的故人向他发问:年轻的恋人啊,这像不像你?




*灵感来自茨维塔耶娃《致一百年后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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